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掐指算命的方法与运用,小说《兰陵缭乱》中,大师给女主算命的那一段在第几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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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《兰陵缭乱》中,大师给女主算命的那一段在第几章蒲柳人家徽州民歌的代表作品

是第一部第38章阴谋那里的。章节内容如下:

『38』第一部第38章阴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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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了秋之后,皇上的病稍稍有了一点起色。就在这个时候,宫里忽然传出了有鬼的传言,一个姓赵的尚书令史说他在邺城看见文宣皇帝高洋、杨愔还有等人的鬼魂向西走,扬言要找高演报仇。高演大骇之下,举行了很多驱鬼安灵的法事,煮沸了油四处泼洒,还拿着火炬追逐驱赶,由于被这么一惊吓,他的病情倒是越来越重了。

这天下了朝,长恭正想和高湛说几句,就见他和孝瑜等人匆匆离开了。这些天来,九叔叔一直都好像很忙碌似的,大哥也是,早出晚归,多半时间都在长广王府。而且,有几次她去长广王府的时候,经常能看到朝廷里的官员前去拜访九叔叔。

这其中的官员里,就有那位姓赵的尚书令史。

不知为什么,长恭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,九叔叔和大哥他们,好像在策划着什么。

一种叫作危险的东西,仿佛正在慢慢靠近。

转眼之间就到了农历的七月七日。这七夕乞巧节,是长恭最不喜欢过的一个节日。每到这一天,家家户户,不分贵贱,都要按照习俗,将家中的书籍衣物全都铺晒于院子中。所以整个高府上下,一片忙碌,到处都是五光十色的锦绣,简直就像一个作衣坊。

所以长恭早就有了对策,天刚一亮,她就从家里溜了出去,打算就这么在街上逛上一天,等太阳下了山再回去。

说来也是巧,她刚在早点铺那里坐下,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。

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,仿佛晕染了一层金色的光泽;晨风拂动着那浅蓝色衣袖,在清凉的空气中衣袂飘舞,而那双黑眸中,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朦胧。

“恒迦!”她赶紧大叫了一声。

恒迦一见是她,显然也吃了一惊,不过立刻挽起了一个笑容,朝她走了过来,在她身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。

这小小的早点铺忽然坐了两个神仙般的美少年,让大家都差点跌掉了下巴,老板很快就欣喜的发现,只是那么一眨眼的时间,早点铺就坐满了一脸花痴装的姑娘大嫂们,有两个阿婆还因为最后的一个位置而差点打了起来……

“恒迦,你怎么也这么早?”长恭惊讶地拿起馒头咬了一口,全然无视周围火辣辣的目光。

恒迦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钟儿一大早就把屋子里的衣服被子全拿出去晒了,连我身上盖着的被子都不放过,让我还怎么睡……”

怪不得他的眼睛今天多了几分朦胧呢,原来是还没有完全睡醒,长恭扑哧一下笑出了声,“原来你和我一样,都是被这节日折磨的苦命人。对了,钟儿是谁?你的小妾之一?”

恒迦斜斜瞥了她一眼,“钟儿是我们府里新买的丫头。”

长恭哦了一声,“通房丫头。”

“你怎么尽往这儿想,一个……”恒迦顿了顿,把后面的女孩子家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。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后,总是不知不觉用看女人的目光去看待她,所以刚才险些又说漏嘴。

“和你说笑嘛。今天的早点我请你吧,如果我没猜错,你一定没带钱对不对?”长恭说得大声,引来更多人的侧目,恒迦忽然很有捂住那张小嘴的冲动。

两人吃完了早点,索性就结伴而逛,反正都是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。一路过去,随处可见男女老少们将家里的东西拿出来翻晒,形形色色,花样繁多。当他们走到一间私塾门口时,长恭忽然见到有一位胖老头正坦着肚子躺在那里,似乎睡得正香,身边还扔着一本正翻看了一半的书籍。看样子似乎是位教书先生。

长恭眨了眨眼,指着那个胖老头顺嘴说道,“老先生,腹便便。懒读书,但欲眠。”

恒迦笑着接了一句,“腹便便,五经笥。"

没想到那个老头忽然猛的睁开眼来,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,“腹便便,五经笥。这位公子说得好,别看这大肚子,里面装的可都是先圣经典。”

他忽然坐起来,倒把长恭吓了一跳,脱口道,“老先生活了。”

老头呸了一口,“我呸,我什么时候死了啊。”

“这位老先生,我这朋友不会说话,请别见怪。”恒迦露出了一抹温和有礼的笑容。

老头赞许地看了看他,“你这孩子说话我爱听,不像有些人,一出口不是讽刺人就是咒人死。”

长恭朝老头做了个鬼脸,这么记仇的老先生……

“你这孩子和我也算有缘,不如我就替你来算一卦。”老头得意洋洋地对着恒迦说道。

“你不是教书先生吗?怎么还会算命?”长恭眼珠一转,“一定是骗人的。”

“骗人?小家伙,你报出生辰八字来,看看我算的准不准!”老头一听骗人两字就急了。

长恭哼了一声,为了锉锉他的得意劲儿,就随口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。

老头掐指一算,脸色微变,“奇怪,若是这个八字的男孩,应该一出生就不在人世了才对。”

长恭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,这件事娘和她说过,这个老头居然能算出来对她赶紧也学着老头呸了一口,“我什么时候死了啊!”

老头疑惑地摇了摇头,“难道哪里出错了?完全看不到这个男孩出生之后的一切,不过这个八字如果是女孩子,更是多灾多难。”

“如何多灾多难?”恒迦在一旁插了一句。

“若是女孩,儿时丧父,少时丧母,一生坎坷,受尽苦难,”老头略带同情地看着她,缓缓道,“红颜醉镜花醉树,最是人间留不住。”

恒迦的笑容凝在了唇边,心里涌起了一丝他自己说不清的烦躁和不安,伸手拉起了长恭往外就走,还不忘甩下一句,“果然是个骗子。”

长恭被他一直拉到了路边,倒还没事似的挽起了一个笑容,“恒迦,我早说了这胖老头是个骗子,我看应该是啊,老先生,腹便便。一肚子,大坏水。”

恒迦明明觉得想笑,可是有一丝凉意却不停袭上心头,脑海中只有那两句话不断回响,“红颜醉镜花醉树,最是人间留不住。”

最是人间留不住……

人间留不住……

就在这个时候,原本清亮的天空忽然黯淡下来,铺天盖地的黑暗开始席卷天空,将太阳一点一点的吞噬,只听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道,“不得了了,不得了了,天狗来了!”一瞬间,街上就好像炸开了锅一般,顿时乱作一团,到处是人撞人,人踩人,慌乱的人群四下奔走,夹带着惊恐的喊声,就好似末日到来一般……

长恭也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往恒迦那里一靠,结结巴巴道,“恒迦,这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恒迦趁着她发愣的时候,将她拽到了墙角处,“别怕,是天狗食日。”

“天狗食日?”

“谁叫你小时候从来不好好看书,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。自夏商开始就有这样异常天象了。天狗食日,极凶之兆。”

长恭自知理亏,不再狡辩,抬头望向天空,只见太阳周围正散发着一种刺眼而诡异的桔红色光芒,缓慢的沉入了黑暗中,就好像,正在一点一点死去。她的心里,涌起了一阵深深的不安。天狗食日,极凶之兆,真的会有什么不详的事情——就要发生了吗?

“长恭,别看。会伤眼睛。”恒迦一边说着,一边把手轻轻覆在了她的眼睛上。他温柔的声音如泠泉,如玉石,让她烦躁不安的心慢慢沉淀下来,耳畔仿佛响起涓涓细水的声音,恬静而自然。

太阳终于全部隐没,天地之间顿时混沌一片。

长恭,一定留得住的。“他忽然低低说了一句。

长恭有些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来,无奈双眼被他的双手所覆盖,所以什么也看不到。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有点湿湿的,跟自己的手一般的冷,而掌心却有一丝不容忽视的暖意,顺着一根无形的线一直暖到心尖。

没有过多久,原来太阳的位置出又出现了皎洁悦目的淡蓝色和红色光线,太阳边缘一点一点的又露了出来,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。长恭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,连忙掰开了恒迦的手,见到恢复了正常的天空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
原本热闹的街头冷清了许多,两人对视了一眼,又笑了起来。

“恒迦,为什么天狗要食日?”长恭一脸好奇的问道。

恒迦用一种你不知道了吧的表情瞥了她一眼,“据说是一恶妇因罪孽而被玉帝变为一只天狗,但她不思悔改,从地狱逃了出来之后就上天想把日月都吞下肚去,让人世间变为一片黑暗。”

“哦……”长恭点了点头,“那天狗吃了之后为什么又吐出来呢?现在的这个日头沾满了天狗的口水了……”

诶?恒迦的嘴角一抽,这个家伙的脑袋大概和别人不一样吧。

“你看,你也不知道了吧,”长恭得意地哼了一声,“如果你能说出为什么它吃了又吐,那才算厉害。”

恒迦微微一笑,“我怎么会不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?”长恭歪着脑袋盯着他,看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不像在吹牛。

恒迦望了一眼正竖起耳朵听答案的长恭,忽然有些想笑,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天狗吃了又吐,因为——坏肚子了。”

长恭先是一愣,忽然看到他嘴角边促狭的笑意,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,不由怒从心起,一拳就砸了过去,“臭狐狸,快快受死!”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自从发生了天狗食日的异常天象之后,邺城内一片人心惶惶,皇上高演更是忧心忡忡,第二天就召集了众大臣商议对策。在众人的建议下,高演决定按照齐国的风俗惯例,准备率军队于校场“讲武以厌之”,想以张弓射箭互相练习砍杀以为“厌胜”之法,以定民心。

虽说已是农历七月,出发至校场的那天,天气竟是格外的炎热,夏蝉的鸣泣声更为这炎热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烦躁。天空中一丝云的踪影也没有,热辣辣的阳光直直地投射下来,往远处看过去的话,景物似乎都在热浪中扭曲了。

高演强撑病躯,亲自上了校场。

长恭抬眼望去,只见皇上今天的气色似乎稍微好了一些。不知是因为强打精神还是因为酷热的天气,那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上,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。

今天所有的文武百官几乎都到齐了。长恭的目光一转,落到了高湛的身上,他的表情依旧冷冽如清水映伶月,和平时并无不同,只是那双茶眸比往常更幽深了几分,薄薄的唇微微抿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。

根据她多年的观察,每当九叔叔的嘴唇抿成这个弧度时,那就代表着——他有心事。

带着一丝疑惑,她又看了一眼孝瑜,大哥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皇上,他的眼神和九叔叔一般的幽深。

那种说不清的不安,又开始萦绕她的在心头……

皇上撑了一会之后便累了,立刻有侍卫将他扶到了附近的凉棚之下,端上冰镇的蒲桃汁,有几位官员忍不住劝他回宫,高演摇了摇头,表示休息一下之后再继续,并示意官员们和士兵们也稍事休息。

“长恭,过来坐一会。”不远处的恒迦笑着朝他招了招手。长恭轻轻哼了一声,昨天这家伙跑得还真够快的,她这被耍的一口怨气还没消呢。想到这里,她扬起了下巴,不去理他。

正在此时,孝琬忽然跑了过来,问道,“长恭,见着大哥了吗?”

长恭点点头,转身指向他们原来所在的位置,这才发现九叔叔和孝瑜已经不知去向了。

咦?他们去了哪里?

“孝琬,这儿有事找你!”从那几个扎堆的武官那里忽然爆出了一个大嗓门,孝琬忙应了一生,拍拍长恭的肩道,“我先过去了,你去把大哥找出来,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!”

“什么重要的事?”长恭一脸的疑惑。

孝琬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,“等问了大哥就知道了。”

长恭无奈,只好去找孝瑜,她猜想着大哥多半是和九叔叔在一起,于是沿着校场一直往里走,一路寻去,却不见两人的踪影。这场子后是个荒地,堆放着许多稻草垛。长恭瞄了一眼,寻思着两人也不会到这里,正打算放弃折回的时候,却听见了孝瑜的声音,“九叔,为什么要临时改变主意?”

长恭心里一惊,不由又凑近了几步,闪身到了一个稻草垛后,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。

“这样更加稳妥。”高湛的声音简短有力。

“但是,九叔,万一不成的话……”

“不成也是天数,这是最安全的法子。”“明白了,九叔,等会儿我就会派人动手。”

“行了,我们也该回去了,不然引起别人怀疑就不好了。”高湛一边说着,一边从稻草垛后走了出来。

长恭忙缩回了身子,背靠着草垛缓缓坐了下来,心里觉得很是不妙,九叔叔和大哥到底在商议什么?动手……难道他们要……一股寒气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……

他们离开之后,长恭也站了起来,忽然听到了另一个草垛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,她大吃一惊,立刻唰的一声剑,低声道,“什么人,给我出来!”

那里忽然就没了声音。

长恭长剑一挑,“再不出来,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
她的话音刚落,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草垛后走了出来,她定睛一看,原来是个品阶极低的士兵。心里不由一悸,这个人一直在这里的话,是不是也听到了九叔叔他们的对话?而且,或许听到的还更多。

“说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长恭冷冷看着他。

那士兵看了她一眼,似乎有点惊讶,又迅速地低下头,“回这位大人,小的只是想来解个手。”

长恭听他对自己的称呼,就知道他并未认出自己,而且看他的打扮,还是个新来的,不认得她倒也正常。

“解个手?”长恭扬了扬眉,“恐怕你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吗吧?”

士兵脸色一变,犹豫了一下,像是横了心一般说道,“大人,小的怀疑有人要谋害皇上!”

长恭的胸口犹如被重锤击打了一下,她已经猜出了几分,可是,偏偏又不愿再接着猜下去。

“你可知道,随便说这种话是要被杀头的。”她直视着他,眉如冷烟目如寒星。

那士兵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“大人,小的没有胡说,小的明明听到他们的话了。”

长恭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,一脸平静道,“你可听出他们是谁?”

士兵迟疑地摇了摇头。

长恭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,“给我听着,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,你也不许再告诉第二个人,明白吗?”

士兵愣了愣,没有说话。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,他又忽然说道,“大人,小的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,爹就告诉我一定要做个忠君报国的好兵,小的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禀告皇上,大人要是怕惹祸上身,小的也明白。”

长恭停下了脚步,“你根本不知道是谁要谋害皇上,更何况谋害也不过是你的猜测。”

“小的虽然不清楚是谁,可小的辨得出他们的声音,还有,小的听见那男人叫九叔……”

长恭的瞳孔一缩,缓缓转过了身,“你确定?”

士兵连忙点了点头,只觉眼前少年姿容绝丽更胜女子,让他几乎睁不开眼,蓦的想起了军中有着如此美丽容貌的少年,似乎只有那位传说中斩杀突厥太子的兰陵王高长恭,他心里一惊,忽然见到少年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,“你的确是个好士兵,只不过,对不起……”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忽然只觉胸口一痛,低头一看,一柄长剑已经闪电一般穿透了自己的胸膛……那血色飞舞,犹如秋天绽放的红叶。

鲜血,一滴一滴沿着剑尖往下流淌,长恭握着剑的手轻微发颤,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,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
她不是没有杀过人,相反,她已经杀了很多人。可是,却都没有像这次来的震撼和——痛苦。

这一次,她是真正的杀人了,也许,堕入修罗地狱就从此刻开始。

不过,只要九叔叔和大哥没事……只要他们没事……

“我劝你还是先处理了这具尸体再说。”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,令她全身一震。她缓缓回过头,映入眼帘的是恒迦那双平静无澜的黑眸,她握紧了手中的剑,只觉得再握下去,连手指都要生生折断。

“恒迦……”他的忽然出现让她忽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。

恒迦的唇边依然挂着那抹永远优雅的笑容,朝着她走了过来,将尸体拖到了稻草垛里,又用稻草将有血迹的地方都盖了起来,抬头看了她一眼,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,脱下了身上的外袍,扔了给她,“赶紧披上,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身上的血迹吧。”说着,又拿过了她的剑,用稻草抹去了上面的血迹。

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完一切,长恭稳了稳心神,披上了他的外袍,低声道,“这样没关系吗?”

“你以为呢?就算等过几日发现了,谁有会在乎一个小士兵的死活,不过,”恒迦挑唇一笑,“以后别用这么笨的方法,就算要杀人灭口,在这种场合,至少也要用个不见血的法子,省得麻烦。如果我是你,勒死他是我的首选。”

长恭低下头,跟着他往前走,心里却在琢磨着他的话,杀人灭口?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狐狸。

“长恭,有一天如果我威胁到你九叔叔和哥哥们的话,你也会像这样一剑杀了我吗?”他忽然问道。

长恭的神色一僵,“你胡说什么……”

他微微一笑,“就当我没说。”

回到校场的时候,皇上正好翻身上了马。他策马前行,后面的武官们也先跟了上去,就在这个时候,从草丛里忽然窜出了几只肥大的兔子,高演的坐骑顿时受了惊,一声长啸,马蹄高高扬起,整个马身蓦的后倾,高演不备,再加上因为天热,本就有些犯晕,居然从马上一头栽下,顿时人事不醒。

长恭离高演并不远,见高演一头栽倒,不知是被什么驱使着,她却转头望向了高湛。九叔叔茶色眼眸中泛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,随后,又被他用伤感的眼神极快的掩饰了。

周围是一片混乱,可她的心里此时却是十分的清醒,这一切,全和九叔叔有关。

她,也做了谋害皇上的帮凶……

何满子觉得,他这个家,像个鸟笼,他好比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柳叶翠鸟;他又觉得,这个家像一只麦秆编成的蝈蝈篓儿,他好比被捉进篓里的小绿蝈蝈。

四面是柳枝篱笆,篱笆上爬满了豆角秧,豆角秧里还夹杂着喇叭花藤萝,像密封的四堵墙。墙里是一棵又一棵的杏树、桃树、山楂树、花红果子树,墙外是杨、柳、榆、槐、桑、枣、杜梨树,就好像给这四堵墙镶上两道铁框,打上两道紧箍。奶奶连巴掌大的地块也不空着,院子里还搭了几铺黄瓜架;而且不但占地,还要占天,累累连连的南瓜秧爬上了三间泥棚茅舍的屋顶,石磙子大的南瓜,横七竖八地躺在屋顶上,再长个儿,就该把屋顶压塌了。

天气越来越热,没有一丝风,小院子问得像扣上了笼屉。虽然葡萄架绿荫如盖,何满子又赤条精光,可是还阵阵出汗;他看了看拴在脚踝上的绳索,解也解不开,挣也挣不脱,急得满头冒火星子,汗下如雨。

忽然,隔墙花影动,从东篱笆上的豆角秧和喇叭花藤萝里,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儿,轻轻地叫了一声:“满子!”

何满子一抬头,原来是望日莲姑姑,救命星光临了。

“莲姑!”何满子一肚子委屈,好容易盼来了亲人,哇的一声哭了。

坐在外屋的一丈青大娘,听见哭声,扔下手里的牛拐骨,走了出来,问道:“满子,怎么啦?”

何满子一听奶奶的口气,明明是带着心疼的意味,于是便演出了他的拿手好戏,扯着嗓子大哭起来。

篱墙外,一串脆笑,望日莲问道:“干娘,满子犯了多大的家规,披枷戴锁的打算刺配沧州呀?”

何满子哭得一声更比一声高。

“那个老杀千刀的,撞了黑煞,一进门就瞧着我们娘儿俩扎眼;打算先勒死小的,再逼死老的,好接那个口外的野娘儿们来占窝儿!”

一丈青大娘泼口大骂起何大学问。

北房东屋土炕上,发出一声虎啸,何大学问怒吼着冲出屋门。他光着膀子,赤着两脚,只穿一条肥大短裤,扎煞着根根松针似的胡茬,喊嚷道:“不是你这个长舌头娘儿们挑三窝四,我就舍得拴起满子来啦?”

“是我叫你拴的呀?”一丈青大娘的嗓门儿,压倒了何满子的哭声和何大学问的吼声,“我不过是叫你吓唬吓唬他,谁想你却黑心下毒手!”

“我并没有真捆满子呀!”

“唉哟,拴贼的扣儿,勒得孩子快断了气儿!”一丈青大娘拍得巴掌山响。

“我割下你这个娘儿们的长舌头!”何大学问大步走到葡萄架下,伸出一个指头,抖搂了一下那圈套圈儿、环套环儿的绳索,哗啦散开了,“瞧,这是真捆他吗?”

望日莲背着大筐跑进来,笑道:“干爹,您可真会玩花活儿。”

“这叫兵不厌诈,空绳计!”何大学问得意地嗬嗬笑道,“可这一来,我的花活露了馅儿,满子的贼胆子就更大了。”

“您还是进屋睡回笼觉去吧,满子陪我到河滩上打青柴。”望日莲说。

“等一等!”何大学问说,“让他奶奶给孩子做口吃的。”

“我不管!”一丈青大娘还在跟老头子赌气。

“不敢有劳王母娘娘的大驾!”何大学问叹了口气,“我给何家的这个小祖宗儿当大脚老妈子。”

“我不吃!”何满子一甩胳膊,“把挂在西屋墙上的那一串打鸟夹子给我拿来,我打鸟去。”

“得令!”何大学问高声答应,“瞧我孙子的孝心多大,给爷爷打野味,晚上下酒。”说罢,一溜小跑进屋去。

何满子从爷爷手里接过一大串打鸟夹子,牵着望日莲的手走出柴门,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,就嘬起嘴唇学了一声布谷鸟叫:“咕咕,咕咕!”

“你也是我的小祖宗儿。”望日莲说,“来,我背着你。”

望日莲找个土坡,半蹲下身子,大筐靠在土坡上,何满子坐进去,望日莲直起腰,背着他奔河边去了。

望日莲十九岁,奶名可怜儿,是何家东隔壁杜家的童养媳。十二年前,在摆渡口开小店的花鞋杜四,从一个逃荒的饥民手里买下来,领回家,给他那个当时已经十七岁的傻儿子当童养媳妇。这个傻儿子小名叫二和尚,长得丑陋,又缺心眼儿,就会在小店里扫马粪。花鞋杜四是这个小村有名的泥腿,他的老婆豆叶黄,又是这个小村独一无二的破鞋。豆叶黄长得有几分姿色,可是心肠歹毒,一张嘴就像蛇吐信子。可怜儿来到杜家,一年到头天蒙蒙亮就起,烧火、做饭、提水、喂猪、纺纱、织布、挖野菜、打青柴,夜晚在月光下,还要织席编篓子,一打盹儿就要挨豆叶黄的笤帚疙瘩,身上常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。

可怜儿十岁那年,张作霖的队伍跟吴佩革的队伍隔着北运河开仗,炮火连天,一个炮弹炸了个大坑,把可怜儿倒栽葱埋了下去,花鞋杜四和豆叶黄也不扒她,慌慌张张跑反走了。一丈青大娘心肠软,冒着硝烟把可怜儿扒了出来,可怜儿昏迷不醒,一丈青大娘把她装进大筐,背在身上就跑。一块炮弹皮子划破了一丈青大娘的鬓角,她还是不忍心扔下这个苦孩子,自个儿逃命。在青纱帐里躲藏了三天,仗打完了,回到村里,才知道二和尚被奉军抓了伏,下落不明。豆叶黄哭天叫地,一腔毒火扑到可怜儿身上,骂她是扫帚星,克夫命,又掐又咬,疼得可怜儿满地打滚儿。一丈青大娘忍无可忍,跳过篱笆,把可怜儿抢救出来。豆叶黄也不是好惹的,跟一丈青大娘对骂起来;一丈青大娘虽然口角锋利,可是豆叶黄的舌头带着毒刺儿,于是动口改了动手,把豆叶黄打得七窍出血,豆叶黄就爬到何家门口,躺下装死。花鞋杜四更不是省油的灯,手持一把宰猪的育条子赶来,要烧何家的房;一丈青大娘就拿起一把鱼叉,跟花鞋杜四交了手。正打得你死我活,难解难分,何大学问从口外赶马回来了,抡起大鞭,一个鞭花抽过去,把花鞋杜四抽了个皮开肉绽,差一点腰断两截。花鞋杜四岂能善罢甘休,他在官面上有路子,搬来了河防局的一个巡长,要把何大学问抓去坐牢。最后,还是有人出面说和,何大学问请了两桌酒席,答应给花鞋杜四和豆叶黄治疗养伤;但是,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一定要认可怜儿当于闺女,花鞋杜四表示同意,不过将来可怜儿圆房,何大学问跟一丈青大娘得陪一笔嫁妆。两下立了文书,画了押,可怜儿当众给干爹和干娘叩了头。

一丈青大娘觉得干女儿的名字不吉利,就给她改名叫贵莲。贵莲虽然不再挨打,可是一年三百六十天,还是没有喘气的工夫。她到河滩上打青柴,何家西隔壁的周檎下了学也到河滩上打青柴,两人十分要好,常常嬉戏打闹,周檎就管她叫望日莲;她的命相本来不贵,反倒挺喜欢这个外号,一来二去就叫开了。

运河滩上遍地开放着五颜六色的野花,顶属死不了的花朵最小,只有蚕豆粒大,血红血红的,洒满在河边、路旁、柳荫下,不怕风吹雨打,不怕曝晒干旱。一连多少日子不下雨,土地龟裂,禾苗枯黄,可是小小的死不了花却更鲜红,更艳丽,叶子也更翠绿。望日莲就像那死不了花,在饥饿、虐待和劳苦中发育长大,模样儿越来越俊俏,身子越来越秀美。干爹和干娘疼她,一年也给她做一身新衣裳,她穿上新衣裳就更好看。

二和尚被奉军抓夫,一去没回头,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就想给望日莲另找婆家。当面不便开口,就拜托摆渡船的柳罐斗,钉掌铺的吉老秤,老木匠郑端午,到杜家探探口气。谁想,三个人刚说明来意,豆叶黄便号陶大哭,夹枪使棒地摔了一大堆闲言碎语。花鞋杜四倒似乎通情达理,说他也不愿意耽误了儿媳的青春,只是儿子生死未卜,宁拆十座庙,不破一门婚,他主张请个算命先生,给望日莲打一打卦。也真凑巧,他的话刚落音,门外就响起算命先生的笛声,他就跑出去请了进来。当着众人的面,算命先生盘问了望日莲和二和尚的生辰八字,掐指算了又算,口中念念有词;然后断定,二和尚在外已经当了官,要像薛平贵那样,一十八载才能衣锦还乡。二和尚出去已经八年了,所以望日莲还得在寒窑苦守十个春秋,就会苦尽甘来,夫贵妻荣。

其实,花鞋杜四和豆叶黄各怀鬼胎,居心不良。花鞋杜四一肚子狗杂碎,他见望日莲出落得一朵鲜花似的,就起了乱伦的贼心。豆叶黄本来是个破鞋,花鞋杜四常年住在小店里,很少回家来睡,她就招野汉子;眼见自个儿年老色衰,缺乏吸引力,就想拿望日莲当招蜂引蝶的幌子。有一天夜晚,豆叶黄跟她的野汉子约定,半夜三更前来。正是暑伏时节,豆叶黄喊叫屋里闷热,打开前后门窗通风。半夜里,豆叶黄走出后门,叫她那个等候在篱笆根下的野汉子进去,她在外面把门。那野汉子像一只偷鸡的黄鼠狼,蹑手蹑脚而入。就在这时,前门又贼溜溜闪进一个黑影;月黑天,天阴得像锅底,两人谁也没看见谁,一齐扑向望日莲的小百屋。

望日莲人大心大,又见豆叶黄行为不正,花鞋杜四贼眉鼠眼,每晚临睡之前,都关严窗户,顶住房门,身旁左边一把镰刀,右边一把剪子。两个恶贼扑门,望日莲惊醒,从炕上跳起来,可是还没有等她动手,这两个恶贼先厮打起来。望日莲投出了镰刀和剪子,从窗口跳出去,大喊一丈青大娘救命。一丈青大娘闻声而至,掌起灯火,只见镰刀砍在花鞋杜四腿上,剪子扎在野汉子胳臂上,两个恶贼仍然死咬住不放,滚在一起厮打。

出了这件事,一丈青大娘不依不饶了。豆叶黄理屈词穷,只得应许望日莲白天给她家干活,晚上到一丈青大娘那里去睡。

何大学问出口赶马,望日莲就跟一丈青大娘和何满子同睡在一条小炕上;何大学问赶马回来,望日莲就跟何满子到西屋去睡。那时候何满子才三岁,每晚都睡在望日莲的怀抱里,已经三年了。

望日莲虽然摆脱了花鞋杜四和豆叶黄的暗算,可是摆不脱苦重的劳动,她还要一年到头、一天到晚地干活。而且,豆叶黄因为奸计未成,要出口气,更加重了望日莲的劳苦。望日莲从来没有歇过响,大晌午头儿,便得去打青柴。

年轻的姑娘媳妇们下地,身边都带着个孩子,倒不是为护身,而是为防嫌。所以,望日莲晌午打青柴要带着何满子。

望日莲的大筐里背着何满子,沿着河岸走出村口,便是一片河滩。

这片河滩方圆七八里,一条条河汊纵横交错,一片片水注星罗棋布,一道道沙冈连绵起伏。河汊里流水潺潺,春天只有脚面深,一进雨季,水深也只过膝,宽窄三五尺,也不搭桥,可以一跃而过;河汊两岸生长着浓荫蔽日的大树,枝枝丫丫搭满大大小小的鸟窝。水洼里丛生着芦苇、野麻和蒲草,三三五五的红翅膀蜻蜓,在苇尖、麻叶和草片上歇脚;而隐藏深处的红脖水鸡儿,只有蝴蝶大小,啼唱得婉转迷人,它的窝搭在擦着水皮儿的芦苇半腰上,一听见声响,就从窝里钻进水里,十分难捉。沙冈上散布着郁郁葱葱的柳棵子地,柳荫下沙白如雪,大热天躺在白沙上,身心都感到清凉。

何满子最喜欢到河滩上玩耍。光着屁股浸入河汊,捞虾米,掏螃蟹,模小鱼儿;钻进苇塘里,搜寻红脖水鸡儿,驱赶红靖蜒满天飞舞,更是有趣;但是,最好玩的还是在大树下、茂草中和柳裸子地里,埋下夹子和拍网打鸟。

一到河滩上,何满子就叫望日莲把他从大筐里卸下来,欢叫着蹚过一条条河汊,跑在前面,从一片片水洼的苇丛中钻进钻出,最后一口气跑上最高的那道沙冈。

望日莲也来到了高高的沙冈上,她坐下来喘了口气,就折了两大把柳技,编成一个遮阳的柳圈儿;她连一顶破草帽也没有。柳圈儿编成了,她把那一条粗大油黑的辫子盘绕在头上,然后再戴上柳圈儿。这时,何满子一定要采几朵火红的、金黄的、洁白的、绛紫的、天蓝的野花,插在柳圈上,想把莲姑打扮得更好看。望日莲又脱下身上那打满补丁的蓝花土布小褂儿,扔给何满子,叮咛说:“给我看着!你打鸟儿别像断线的风筝,有男人来,赶紧喊我。”

何满子见她的胸脯上还七缠八绕着一块长条子破布,便说:“莲姑,把这条子破布扯下来,多凉快。”

“放屁!”望日莲脸一红,“姑娘家能脱光膀子吗?”

望日莲头戴着插满野花的柳圈儿,一手提着大筐,一手握着镰刀,钻进蓬蒿茂草丛中去了。何满子坐在柳棵子地里,抱着望日莲的蓝花土布小褂儿放哨。一会儿,他就感到寂寞了,越寂寞,也就越感到发困。于是,他不耐烦了,揉了揉眼,摇了摇头,清醒过来,就扒了个沙坑,把蓝花士布小褂埋起来,提着一串打鸟夹子,走下沙冈。

何满子先到草棵里捉小虫,把小虫串在夹子的支棍上,一把一把地四处埋伏起来,每处都拔几棵草盖上,伪装一下。然后,就钻进茂草中,轻柔地吹着口哨,含一片草叶学鸟叫,引诱树上的和树丛里的鸟儿下村出窝,觅食上钩儿。何满子听见这里啪的一声,那里啪的一声,乐得直想翻个跟头打几个滚儿,那是打中了。但是,有时候也噗的一声,却是打空了。受了惊的鸟儿,吓得钻入没天云,受了挫伤的羽毛在风中飘散。

他听着打中鸟儿的声音,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儿;要打到二三十只,才够他和望日莲烧吃一顿。

一想到莲姑每天都吃不饱,何满子的心里就一阵阵发酸。打青柴的时候,他常常看见望日莲饿得心里发慌,脸白得像一张白菜叶子,额角上冒出一层层的虚汗,就手打着颤儿摘取一颗一颗的地梨,填填肚子。何满子心疼望日莲,就到财主家的瓜田里去偷瓜;面瓜香甜柔软,很好吃,吃上几个也能饱一阵子。而且,偷瓜也是一种冒险的游戏,对何满子很有诱惑力。

他常常光顾邻村大财主董太师的瓜田。

爬过河滩上最后一道沙冈,就是董太师的瓜田。这一块瓜田二十亩,东西南北各有一座窝棚,地中央还有一座高高的瓜楼,瓜楼上站着一个拿枪的团丁;更有两条伸出血红长舌头的恶狗,在瓜田四外跑来跑去;瓜垄里,埋藏着一杆杆地枪,枪口露在土外,枪机上拴着一根绷紧的细绳。偷瓜的人不小心蹚上绳子,地枪响了,枪砂打在身上或是腿上,就要受重伤。

何满子从茂草中悄悄爬到董太师瓜田的地边,只见高高瓜楼上的那个团丁,抱着枪靠在栏杆上打呼噜,四座窝棚的看瓜人,前仰后合地打盹儿;那两条恶狗也各自找个阴凉卧下,懒得跑动了。何满子偷瓜,不但胆大,而且心细,他滴溜溜转动着黑亮黑亮的小圆眼睛,先看准了有利地形,再仔仔细细观察,分辨出哪一条瓜垄埋藏着地枪。然后,他趴下来,只靠两只臂肘爬行;临到地边,滋溜一下,像一只泥鳅,钻进了瓜垄。

钻进瓜垄的密叶下,何满子就如鱼游水,再有阵阵微风拂过,吹得瓜叶沙沙响,那就更给他帮了忙,打了掩护。他最喜欢吃甜瓜,甜瓜不但解渴,而且一直甜到心窝里。他也爱吃面瓜,面瓜不但解饿,而且吃过之后余香满口。他更喜爱西瓜,但是西瓜个儿大,还要砸破了皮,在瓜垄里不能吃,必须推出瓜田去。这个活儿很累,何满子却干得十分巧妙。他摘下一个斗大的西瓜,然后仰巴跤躺下,叉开双腿,把西瓜夹在腿裆里,两个手掌子按地,屁股一颠一颠地推的那个斗大的西瓜滚动着;慢慢地,慢慢地推出了瓜田,钻进茂草中,就算胜利了。但是要出一身大汗,沾满一身的沙子。

何满子听见啪的一声又一声,已经打中了十几只鸟儿,就钻进了董太师的瓜田;先在瓜垄里吃了个肚儿圆,然后抱出三个大面瓜,到蓬蒿丛中寻找望日莲。

这一大片蓬蒿,五尺多高的大汉钻进去不见影儿,何满子钻进去,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汪洋大海。他走一走便侧耳听一听,听一听哪里有镰刀的唰唰声,再循声找去。寻找望日莲,还有一个方便,那就是望日莲喜欢一边打青柴,一边唱小曲儿,她有一条低柔的嗓子,轻轻唱起来,悦耳动人心。这些小曲儿,都是情歌,词句都很大胆;何满子听不大懂,可是知道在家里是不能唱的。

何满子抱着三个大面瓜,在蓬蒿丛中找来找去,听不见镰刀的唰唰声,也听不见低柔的小曲声。他感到奇怪,也有点恐惧,站住了脚,支起耳朵,听了又听,仿佛听见了幽幽的哭泣声。他乍着胆子,跟着脚尖,提着身子,小步小步地向那边挨过去。

他看见了,望日莲已经割倒了一大片青柴,却不知为什么趴在了青柴上,两手抓着两大把泥土,哭得整个身子抽搐着。何满子想,望日莲一定是饿得肚肠子疼了,便高喊道:“莲姑,你饿了吧?我给你送面瓜来啦!”

望日莲仰起半边脸,挂满了泪水,抽噎着说:“我……不饿,你……吃吧!”

“我早就吃饱了!”何满子把三个大面瓜放在望日莲头前,腾出手来,拍了拍蝈蝈儿似的肚子,“快吃,快吃。”

“我……吃……不下去。”

“你病了吧?我找奶奶来给你扎针。”说着,何满子转身要走。

“我没病!”望日莲一把勾住他的腿腕子。

“那你为什么哭呢?”何满子迷惑地问。

“没来由,就是想哭。”望日莲坐起来,擦着眼泪。

何满子直勾勾磁着眼珠儿,忽然笑了起来:“我猜着啦!你是想檎叔了。”

“谁说我想他?”望日莲又扑籁籁淌下泪来,却还要嘴硬,

“他算是我的什么人,我算是他的什么人?”

“你们俩……你们俩……”何满子不知如何回答,“你们俩当两口子吧!”

“今生没缘了,来世再说吧!”望日莲凄然地说。

“来世还得等多少年呢?”何满子问道。

望日莲失神地说:“眼下就死,投胎转世,再过二十年,又这么大了。”

“我不愿意你等到来世!”何满子兴致勃勃地说,“等檎叔回来,我就催他雇花轿抬你。”

“他早就该回来了。”望日莲哀怨地说,“人家今年从潞河中学堂毕了业,就要进京上大学堂了,还想得起我这个打青柴的乡下丫头?”

“他要是把你忘了,我见面就骂他!”何满子忿忿地说,“我还要拿奶奶的鱼叉扎他,顶门杠子抢他。”

“住嘴吧!”望日莲慌忙双手捂住他的嘴巴,“不许你咒他。”

“我偏咒他,偏咒他!”何满子呸呸咋起了唾沫。

“求求你,好孩子!”望日莲哀求起来,“你在这儿咒他,他在外边有个灾枝病叶,谁来服侍他呢?”

“看你的面子,我不咒了。”

“你还得说,求老天爷保佑檎叔平平安安。”

“说这个干什么呀?”

“你刚才咒了他,还得给他消灾呀!”

“老天爷,保佑我檎叔平平安安吧!”何满子带着哭音呼叫起来,“保佑我莲姑跟我檎叔成两口子吧!”

望日莲紧紧地把何满子搂在怀里,雨点似的亲他。

望日莲也真的饿了,她风卷荷叶一般吃下了三个面瓜,心情也欢悦起来,白菜叶子似的脸上泛起了娇艳的颜色,目光也明亮得像月光下的春波,喜气挂上了微蹙的秀眉,红润的嘴唇漾起微笑,何满子呆呆地凝望着她。

“你看我什么?”望日莲纳闷地问道。

“莲姑,你真好看。”

“呸!”望日莲啐他一口,“这几个月,你光学坏,往后别跟我睡了。”

“等檎叔回来,我跟他作伴去!”何满子气恼地说。

望日莲愣了下神儿,脸红了红,小声说:“那你就跟他睡一宿,再跟我睡一宿。”

“不!”何满子斩钉截铁地说,“檎叔回来了,我才不愿意跟你睡。”

“原来你跟我这么狠心呀!”望日莲说,“姑姑刚才逗你玩儿,心里才舍不得你。”

“你舍不得我,咱们仨一块儿睡!”何满子说。

“滚你的!”望日莲张开巴掌,轻轻用掌心拍了何满子的光葫芦头一下,“快去收拾你那些打鸟夹子吧,别叫人家起走了。”

何满子恍然想起这桩大事,急急飞跑而去。

徽州民歌内容丰富,体裁多样,有号子、山歌、小调及佛教、道教歌曲等。小调中又有不少民俗、歌舞。早在八十年代初,屯溪民歌《小石桥》、歙县民歌《牧牛花鼓》、《猜谜对歌》、《十二月花》等由中国唱片社录制成唱片向国内外发行,安徽人民广播电台将屯溪民歌《小石桥》作为听众欣赏节目向听众播放。1994年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向国外播放屯溪民歌《小石桥》、歙县民歌《十二月花》,2005年屯溪民歌《小石桥》被列入中学生音乐教材。徽州民歌与徽州民谣有着相通之处,既被广泛传唱,又十分朗朗上口。古时徽州的民歌民谣不计其数,只可惜如今都面临着濒危的窘境。下面收集录入的民歌文稿有的比较原生态,保留了方言古汉语的文字及押韵特征;有的因为当地方言无法找到对应的汉语文字,故通过白话的方式进行表述。作品:《黟县十二都小唱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一都城内冷清清,二都田多少人犁,三都萝卜似雪梨,四都白菜似粉皮,五都农家扁担皮,六都西递水如金,七都来往最便利,八都讲话又一类,九都出柿还有栗,十都剿匪把民欺,十一二都山边临,田薄担瘦难旺兴。古徽州一般富人家待字闺中的女子总是就着私塾读过几年书,腹中有些文墨。一旦嫁给商人,饱尝商人妇的痛苦时,便会有感而发形成文字,倾吐积郁于心的愁苦。于是徽州就出现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,商人妇的歌哭艺术。歌哭词从不同的角度披露了”留守女人“的痛苦经历和心理。作品:《送郎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送郞送到枕头边,拍拍枕头叫俺郞哥困下添。今日枕头两边热,明天枕头热半边来凉半边。

送郞送到床笫沿,拍拍床笫叫我郞哥坐下添。今日床沿两人坐,明天床沿做半边来空半边。

送郞送到窗槛前,推开窗槛看青天;但愿青天落大雨,留我郞哥再住一日添。

送郞送到墙角头,抬眼望见一排好石榴;有心摘个给郞哥尝,只怕郞哥尝了一去不回头。

送郞送到庭院前,望见庭前牡丹花;郞哥啊,寻花问柳要短命死,黄泉路上我也要和你结冤家。【注释】:困下添,是徽州方言中较为常见的倒装句[如“吃饭不曾(有没有吃饭)”],意思是“多睡一下”。困,即“睡”;添,添加、多。落大雨,即”下大雨“。

徽商远出经商,杳如黄鹤,一去不复返。商人妇只有年复一年的等待。她们就像白居易在《琵琶行》中所描写的守着空船的商人妇一样,暗恨“重利轻别离”的商人,暗生了“早知潮有信,嫁与弄潮儿”的悔意。作品:《宁愿嫁给种田郞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悔呀悔,悔不该嫁给出门郞,三年两头守空房。

图什么高楼房,贪什么大厅堂,夜夜孤身睡空房。

早知今日千般苦,宁愿嫁给种田郞。

日在田里忙耕作,夜半郞哥上花床。作品:(名称不详)(节选)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斜倚门框手叉腰,望郎不回心里焦。望年望月望成双,单望那床几驮妹,妹驮郎。

这是一首流行于黟县宏村、关麓村一带哭夫早逝的哭歌词:作品:(名称不详)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生是十都宏村女,嫁到四都关麓村。夫君二十零八岁,奴家二十零六春。

正是弹琴弦却断,日月明映被云遮。天上降下无情剑,斩断夫妻恩爱情作品:《送寡妇上坟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日如年,夜如年,披上个麻袋更可怜。

低头化纸钱,纸灰化着花蝴蝶,血泪染成红杜鹃。作品:《茅花青青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茅花青青呀,葛筋金黄黄。打双新草鞋,雉哥快穿上。

箬皮青青呀,竹篾金黄黄。打顶新箬笠,雉哥也戴上。

麦苗青青呀,油菜金黄黄;出门雉哥哥,畀妹记心上。作品:《扁荚藤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扁荚藤,随地生,外公外婆接外甥。

外公接得哈哈笑,外婆接得笑哈哈。

舅爷接得忙打转,舅姆接得苦巴巴。

实劝舅姆别叫苦,同是一树好桃花。

外公畀囝一包糕,外婆畀囝一包糖。

舅爷畀囝几本书,舅姆送囝进学堂。

读了三年书,中个状元郎。前街竖旗杆,后街做祠堂。【注释】:囝/囡,方言,即“孩子”。外甥,徽州方言中,“外甥”、“外孙”同音作品:《过路哥哥莫多言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男:好塘清水好塘莲,好个女子坐塘舷。

女:过路哥哥莫多言,一心出门去赚钱。

男:红花美女处处有,只怕银钱不凑手。

女:十指尖尖白笋芽,肩头担饭手拎茶。

男:当初叫尔嫁畀俺,冬穿绫罗夏穿纱。

女:不嫁畀尔出门郎,三年两头守空房。不嫁畀出门老鸦喳,三年两头不归家。宁愿嫁畀种田郎,泥脚泥手爬上床。日陪公婆堂前坐,夜陪夫君在绣房作品:《嫁女哭轿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女肉呀,尔家官人爹,敬尔一杯酒啊,孝敬公婆天喏天呀

女肉呀,尔家官人爹,敬尔两杯酒啊,孝敬丈夫海洋深呀

女肉呀,尔家官人爹,敬尔三杯酒啊,好儿就好女呀,到身边啊作品:《寡妇哭丧夫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黟县半世死呀,害得我苦命啊

年轻又年幼呀,没有盘算啊

天空竟降无情剑,斩断我侬恩爱情啊作品:《十二月花名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歙县正月梅花对雪开,二月杏花迎春来,三月桃花红搭白,四月蔷薇朵朵开,五月石榴枝枝红,六月莲子结蓬蓬,七月菱角飘水面,八月桂花满园香,九月金菊家家有,十月芙蓉赛牡丹,十一腊月无花采,雪花飘飘待春来。作品:《十送郞》版本地区歙县一送郎,送到枕头边。拍拍枕头睡睡添。

二送郎,送到床前面。拍拍床梃坐坐添。

三送郎,送到槛闼(窗户)边。开开槛闼看青天;

有风有雨快快落,留我郎哥歇夜添。

四送郎,送到房门边。反手摸门闩,顺手摸门闩,摸不着门闩哪一边。

五送郎,送到阁桥头。双手搭栏杆,眼泪在那流;

撩起罗裙擦眼泪,放下罗裙凑地拖

六送郎,送到厅堂上。先帮哥哥撑雨伞,再帮哥哥拨门闫。

七送郎,送到后门头。开开后门一颗好石榴。

摘个石榴郎哥吃,吃着味道好回头。

八送郎,送到荷花塘。摘些荷叶拼张床;

生男叫个荷花宝,生女就叫宝荷花。

九送郎,送到灯笼店。哥哥尔不要学灯笼千个眼,要学蜡烛一条心。

十送郎,送到渡船头。叫一声:撑船哥,摇橹哥,帮我家哥哥撑得稳掇掇。

船工唱:我撑船撑得多,不曾看着尔(你)嗯(这)个嫂娘屁哩屁哩嗦作品:《十别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歙县少年夫君起黑心,踢打妻子想别人。别人妻子不长久,石板栽花不生根。

二别别到我家公,我家哥哥听分明:尔家孩儿要卖我,一碗热茶靠何人?

三别别到我家婆,我家婆婆听分明:尔家孩儿要卖我,锅头淘米靠何人?

四别别到我家儿,我家小儿听分明:尔家爹爹要卖我,供书上学靠何人?

五别别到我家女,我家小女听分明:尔家爹爹要卖我,梳头包脚靠何人?

六别别到我家伯,我家伯伯听分明:尔家弟弟要卖我,浆洗衣裳靠何人?

七别别到我家叔,我家叔叔听分明:尔家哥哥要卖我,菜园地里靠何人?

八别别到我家姑,我家小姑听分明:尔家哥哥要卖我,分猪端食靠何人?

九别别到灶下头,灶司菩萨听分明:尔家相公要卖我,装香点灯靠何人?

十别别到厅堂前,太公老爷听分明:尔家少爷要卖我,揩桌扫地靠何人?作品:《特产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歙县一月扛锄挖冬笋,万家争作羹与汤。二月梅花初破绽,烘烤精致喷喷香。

三月春笋尖尖角,干藏鲜食两相当。四月新茶随雨绿,樱桃红透且先尝。

五月三潭枇杷熟,香菇木耳又下床。六月花红赶紧摘,杨梅桃李要登场。

七月满地西瓜熟,甜瓜脆来三花香。八月加工黄花菜,雪梨白嫩名远扬。

九月蜜枣山核桃,香榧板栗猕猴桃。十月柑橘挂满树,红柿鲜甜金桔香。

十一月里采贡菊,包包菊花进药房。十二月里雪花飘,荸荠甘蔗窖中藏。这是一首叫卖歌曲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(徽州民歌)传承人——操明花曾经在CCTV音乐频道倾情演唱。作品:《卖花线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歙县今早天气(嘛)好(啊呀),担子又挑上了肩肘膀(呀),一挑挑到大姐面,早上买花线(嘛咿呀嘿嘿)。这首歌曲再现了夫妻日常生活中相互斗嘴时的场景。安徽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(徽州民歌)传承人——凌志远曾倾情演唱。作品:《夫妻怨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歙县东边打小鼓,西边打小锣啊;打打花鼓,好唱(嘛)配好锣。(敲锣打鼓)

女:今打今夜鼓,明打明夜鼓,今生今世嫁不找好丈夫(呀)。

别人个丈夫出门做买卖,我个丈夫一片络腮胡(呀),一张死嘴壳。

男:今打今夜鼓,明打明夜鼓,今生今生讨不到好老婆(呀)。

别人个老婆绣花又绣朵,我个老婆一双大脚婆(呀),大大个在被窝。

女:今打今夜鼓,明打明夜鼓,今生今世嫁不找好丈夫(呀)。

别人(呀)个丈夫呀又挑又会驮,我个丈夫好吃又懒做(呀),一个虱也不曾掐。

男:今打今夜鼓,明打明夜鼓,今生今生讨不到好老婆(呀}。

别人(呀)个老婆呀洗碗又洗锅。我的老婆打碗又打锅(呀),一只个苯脚婆。作品:《算命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绩溪县嫂在房中绣花巾,耳听门外叮当声。开开门来请先生,报个八字给你听。

先生掐指算一算,还有三年再动婚。嫂嫂一听抿嘴笑,骂声瞎子滚出门。

头抬生过了,二胎要临盆下面这是一首反应了婆媳关系的民歌,值得回味。作品:《亲家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绩溪县亲家亲家你请坐,尔家女儿不是货。

叫亻巨扫扫地,担把笤帚舞把戏。

叫亻巨抹抹桌,爬到桌上裹小脚。

叫亻巨烧烧锅,担个火叉望着我。

叫亻巨煮煮饭,一半生一半烂。

叫亻巨挑挑水,担个扁担舞小鬼。

叫亻巨关关门,担起门闩乱打人。

叫亻巨拔拔葱阝岂,站在田里哭公公。

叫亻巨抹掰苞萝,坐在田里哭婆婆【注释】亻巨,方言,“她/他/它的意思。苞萝,方言,即“玉米”。火叉,即“火钳”。担,方言端着、拿着的意思。尔,方言“你”作品:《四季调》(节选:第二节)版本地区具体内容祁门县夏季里来热难当,日夜(那个)辛苦为谁忙?

流尽血汗呀浇田地,望(那个)今年有余粮作品:《姐妹看灯》(节选)版本地区具体内容祁门县姐妹们打扮去看灯。

(文白)姐姐哎、妹妹呀,大家快梳妆。

金钗头戴,乌云两边分;大红裤,绣花裙,小金莲不过两三寸。作品:《杉树林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祁门县我家住在杉树林,手把杉树望亲人。娘问女儿望什么,数数杉树几多根。几多根,哪知我在望亲人。

干妹住在竹子窠,手把竹子望情哥。娘问女儿望什么,数数竹子几多棵。几多棵,哪知我在望情哥。作品:《看娘亲》版本地区具体内容休宁县栀子花,乒乓乒(捶鞋声);茉莉花,上刀心(切鞋底);做双花鞋看娘亲。

娘亲怀我十个月,月月辛苦到如今。

一只鸟,绿茵茵;买花线,穿花针;做双花鞋看娘亲。

娘亲怀我十个月,日日月月都耽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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